杀破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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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风过雪原一孤狼,

  涧隔生死两茫茫。

  危机时刻舍身护,

  魂断苍穹侠义长。

  天之涯。当清晨第一抹阳光开始在眼帘上跃动,他会准时醒来。他的眼角是湿润的,不知是露水,还是泪水。来不及拭去眼角的湿痕,他长吸一口清冽的空气,然后竭尽全力向远方奔跑。

  而此时,在遥远的海之角,第一波潮水正拍打着礁岩,她被潮声唤醒。啜一口苦涩的海水,她奋力振翅,直冲云霄。

  每天,都是这样。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后,就开始朝着对方奔跑、飞翔。

  作为狼的他,每天要穿过雪原,跑过沙漠,翻越山峦,闯出丛林,一路驰骋腾越,最后到达鹰愁涧的此岸。

  而作为鹰的她,每天要飞越浮云,顶着雷雨,逆穿飓风,一路挥翅前行,最后抵达鹰愁涧的彼岸。

  他看着她在空中缓缓盘旋、滑落,栖在对岸的岩石上,然后他们对视一笑。有时风会吹来几片她身上的羽毛,他伸出左手轻轻接住,放在鼻前,似乎闻到了多年前她清新的发香。此时,橘红色的夕阳已经吻住远处的天际线,交融、沉坠,直至完全没入。在等待月亮升起的间隙,他和她幻变成原形。仍是那个最健壮的少年,远眺着最美丽的女子。可是,这时光是如此短暂,他还没有看够她的容颜,月光便已洒落下来,他和她,看着彼此缓缓化成青烟,散落成下一日的轮回。

  而在九年前,他还不是一只狼,她也不是一只鹰。他们是那雪原之国最令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。他们身手不凡,侠骨热肠,保卫着国民的安危,守护着国家的祥和。

  然而,随着南海龙王之子敖莽的入侵,整个国家的安宁被彻底打乱。

  阴鸷狡猾的敖莽垂涎雪原之国丰富的自然资源,用计封印了他的右臂和她的左臂。几乎丧失了一半战斗力的他们,仍一次次成功抵御了敖莽及其爪牙的进攻。

  敖莽及其爪牙本不是他们的对手。然而,在一个月蚀之夜,形势发生了逆转。在经过一场血雨腥风、刀光剑影的搏杀后,他们不幸中了敖莽的化魂魔咒。

  整个国家子民的魂魄被尽收于敖莽的乾坤袋中,被严密放置于鹰愁涧底,由敖莽最器重的爪牙澹台却邪严密保管。

  而他被化身成一只蜷居于天之涯的狼,她则成为一只栖息在海之角的鹰。每天只有夕阳西沉、明月东起的短暂瞬间里,可以化身为原来的容颜。

  知情的人们都叫他“杀破狼”,叫她“鹰入林”。

  只是,敖莽不会想到,天各一方的他们会用一种决绝得近乎绝望的方式来见到彼此——每天醒来后,他们便朝着对方,竭尽全力奔跑、飞翔,直至无法跨越的鹰愁涧。

  一切,只为日夜交替的转瞬之间,能够看一眼彼此真实的容颜。

  之后,便烟化入梦。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,毫不犹豫地,开始下一个轮回的与风追逐。

  当然,这样的奔跑翱翔,是无比疲劳的。

  他们都被封印了一只胳臂,这使得他们要花费更多的力气来保持身体的平衡。

  然而途中最危险的,还不是劳累,而是来自异族的攻击。

  她曾经被一群秃鹫苦苦追赶。她寡不敌众,受了伤,靠着层层浮云的掩护,才侥幸逃脱。

  那一天,当他看见她一身血痕地降落在鹰愁涧的彼岸,泪水不禁模糊了他的视野。

  他想对她说,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吧,一路奔波,险象环生,我真为你担心。

  可当他看见她脸上疲倦而满足的微笑时,便把话语咽了下去。

  他知道,每日片刻的相约,于她,已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华宴。

  其实,于他又何尝不是?

  有一天,他刚穿过雪原,就在方寸山的竹林中遭到一群云豹的伏击。

  如果不是右臂被封印,他本可以轻松应对。然而,当凶猛残暴的云豹疾风骤雨般轮番朝他扑来时,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难以招架。他受了重伤,突围而出时,浑身上下全是伤口。云豹仍在后面穷追不舍,他淌着鲜血,跌跌撞撞地奔跑在竹林和荆棘丛中,他的呼吸越来越艰难,伤口疼痛欲裂。有一刻,他甚至预感自己再也不能活着见到她了。在跳跃  一个平常可轻松跃过的山涧时,他的左手没抓紧对岸的岩石。他重重地摔了下去。

  等他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干净整洁的竹床上,两张和蔼的脸正关切地注视着他。

  你醒了。他们轻声说。声音里充满欣喜。

  救他的人,是一对名叫黑松君和白三娘的熊猫夫妇。他们本是小须弥山灵吉菩萨的受化弟子,后因私情出逃,隐居于青竹洞。

  那时他还不知道,这对热情和善的熊猫夫妇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好的挚友,会成为改变整个雪原之国命运的“人”。

  那段日子,他一直没有来。她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,但她惟有日日如约抵达鹰愁涧。残阳如血,烈风似刃,她在险涧一侧绝望地哀鸣着。

  直到有一天,她在飞翔途中,看见草原上一缕苍烟如柱。她心头一凛,这是雪原之国的通信方式。她停止挥翅,缓缓滑落,只见一对熊猫正神情焦灼地守在地面的火堆旁。

  听了这对熊猫夫妇的诉说,她终于放下心来。

  而熊猫夫妇随后告诉她的关于拯救雪原之国的计划,更是令她心绪激昂。

  拯救雪原之国的计划,是杀破狼制定的。

  当然,如果不是这对善良的熊猫夫妇的鼎力相助,他的计划也许永远也无法实现。

  他们会在大寒之日的半夜行动。那是冬季最冷的一天。

  月蚀之时,光线黯淡。趁捍鲨威和手下正在沉睡,黑松君和白三娘夫妇将潜入鹰愁涧底,一旦拿到解魔咒和装有所有国民魂魄的乾坤袋,他们会立刻解开乾坤袋,所有国民的魂魄将重获转生。

  然后黑松君直奔天之涯,白三娘直奔海之角。在夕阳西沉、明月升起之前,将各自的解魔咒送给杀破狼和鹰入林。他们胳臂上的封印将化解,并永远变身为人形。

  他永远记得商量计划的那一天。

  黑松君和白三娘夫妇只是对视片刻,便下了决心。

  当时,他们的孩子只有半岁。

  这个孩子的名字是他起的。当时黑松君问已经康复的他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,他想了想,说:绘尽红尘多少事,超度三界万千魂。就叫他“画魂”吧。

  画魂,画魂。年轻的母亲喃喃自语。真是好名字。孩子正在熟睡,她抱起襁褓,把脸贴在孩子的面颊上,满脸怜爱和不舍。她似乎已有无法活着回来的预感。

  其实,黑松君和白三娘夫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他们原本是莽莽山间最普通不过的妖,先后被小须弥山灵吉菩萨收服和驯化。如果不是暗生情愫、冬夜私逃,他们本可以化妖成仙。尽管在他们私奔的那一刻起,他们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到小须弥山,但是灵吉菩萨给予他们的教化,令他们终生受益。情,理,仁,义,信,是刻在他们心间的涅磐。

  黑松君看着杀破狼,一字一顿地说:如果真的有意外,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。

  那一刻,空气变得无比凝重。

  双眼潮湿的他,面朝这对义重于山的夫妇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
  大寒。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气,二十四节气中最冷的一天。

  却没想到,会是寒风呼啸,暴雨滂沱。

  天色将明时分,黑松君和白三娘成功潜入了鹰愁涧底。

  在一群酣睡的龙宫爪牙中,蹑手蹑脚的他们成功拿到了乾坤袋和解魔咒。解开乾坤袋,所有被囚禁的魂魄终于重返天地间。

  然而,在他们刚刚走出洞口的时候,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——因为大雨冲刷,鹰愁涧外壁的一块巨石竟裹挟着泥石落下,重重坠入涧底。澹台却邪第一个惊醒过来,他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异族的气息。一声长嚎,身边所有沉睡的虾兵蟹将都被唤醒。顿时,无数寒光四射的眼睛,齐刷刷对准了洞口的黑松君和白三娘。

  几个青壮虾兵率先扑上前,双方撕打起来。起先黑松君和白三娘还能勉强招架,随着越来越多的龙宫爪牙潮水般翻涌过来,他们渐渐感到了力不从心。

  鲜血从伤口处淌出,空气中游弋的血腥味,进一步刺激了这些爪牙的残暴本性。杀戮,撕咬,裹缠,黑松君和白三娘节节败退,性命已危在旦夕。

  是无路可逃了吧?可事已至此,纵是无路,也要硬撑出一条路来。

  一把推开自己的爱人,黑松君怒喝道:走,你快走!这里有我!

  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向她袭来,而她只能转身在涧壁上竭力攀爬。身后是血雨腥风的砍杀,是嚣张叫喊如烈焰焚心,是心爱的人横遭杀戮,然,她不能回头,亦不愿回头。她怕一回首,便被无边的悲戚湮没,再也无法迈动脚步。

  敌人没有追上来,黑松君亦没有追上自己。而一切都已不再重要。当第一抹阳光照耀到湟湟海面上时,白三娘将解魔咒送到了鹰入林的面前。而她自己一路跌跌撞撞,产后之躯,又添诸多新伤,她终是伤了元气,魂魄已散。

  白三娘死之前只说了两句话:将我和他一起葬在青竹洞,那里有我和他的生生世世;照顾好我们的孩子,让他成为三界中最受人尊敬的仙灵,这是我和黑松君未了的心愿。

  鹰入林含泪答应了她。她左臂的封印已被解开,而在黄昏时分,日落月起的间隙,她幻变成人身后,将不再回到鹰的样子。

  鹰入林将白三娘的尸首平放在珊瑚礁上,晨曦为她镀上了一层橙色的光晕。她拼命挥翅,飞入云霄。她在空中俯首遥望,只见潮水渐渐涨起,海浪就像温柔的舌头,一波波地,将白三娘舔向大海深处。

  此时,远在天之涯的杀破狼也已醒来。他没有等到黑松君。不祥的预感,像飓风吹荡于他心间。

  他开始朝着鹰愁涧奔跑。在青竹林,他遭遇了埋伏多时的敖莽和他的手下。敖莽生性诡谲,听了爪牙的汇报,得知乾坤袋和解魔咒被盗,他预感到杀破狼一定会出现在前往鹰愁涧的途中。于是,在杀害了黑松君后,他亲自带领手下守侯在这里。

  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。几乎没有言语,双方便厮杀起来。

  如果不是右臂被封,他可以和敖莽互搏一阵。而生死关头,谈何如果。他本可轻松逃离,可就在意念忽动的瞬间,他,以及对面的敖莽都听见一阵娇嫩的婴啼从涧底传来。

  他心头一凛,那是黑松君和白三娘的孩子——不,他不能跑。他要活着,他也要这个孩子好好活着。

  断了逃脱之念,他狠下心来,决心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堵住涧口,绝不让敖莽及其爪牙进入涧内。

  此时,零星的雪花正从天穹飘落下来。双方都静默无比。一边是视死如归的决然,一边是凶残进攻爆发前片刻的凝滞。

  随着敖莽一个眼神,十余个最精壮的虾兵向杀破狼冲来。杀破狼横刀而待,只见手起刀落间,光影翻飞,兵器奔突,血肉横飞,惨叫四起。

  目不暇接的一顿恶杀,十余具虾兵的残首散落在杀破狼四周。而他自己也身受多处重伤。

  雪,越下越大了。

  他持刀的左手已被冻得轻微麻木,全身神经却绷紧如藤索。望着地上的那些尸首,龙宫爪牙显然有些畏缩,嚣张的气焰陡然间消匿了很多。

  然而,敖莽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。他想到一个奸诈的计划。在他的一阵耳语下,一群蟹将绕远道,向杀破狼的身后包抄而去。

  杀破狼心头一沉。自己被夹击事小,可那样就等于将小画魂置于敌人的势力范围之内。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,就是直接入涧,守在青竹洞口——但,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,自己和小画魂都将无路可退。

  他咬咬牙。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,就绝不允许敖莽伤害小画魂——除非,除非他死了。

  悲壮和凄楚,在心田内堆积,决堤。他毅然转身,跃入涧中。

  现在,形势发生了改变。

  杀破狼守护在青竹洞口。

  敖莽及其爪牙盘踞在他的对面。

  彼此在对方的眼中,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。腾腾杀气,像无形之焰,灼灼燃烧在双方之间狭小的间隙里。

  不久,敖莽及其爪牙又发动了第二次更为迅疾的进攻。当一个又一个虾兵蟹将,潮水般永无止境地向杀破狼袭来,他明白了敖莽正在使用“人海”战术。

  那边有无数爪牙,而这边,只有他一个。

  纵然你有高超武学,也难抵这川流不息的进攻。

  他渐渐感到了吃力。身上的新伤痛楚凄绝,旧伤也开始隐隐发作,他杀红了眼,视线都已有些模糊,看见憧憧怪影扑来,不假思索,挥刀便斩。手起刀落间,尽是虾兵蟹将血肉模糊之残躯,有些已被从中腰斩,断躯却还在地上扭曲盘旋,缠于他的双腿之间。

  杀到兴起,他狂啸一声。凄厉酷烈的声音冲撞在山涧中,竟经久不绝,似有千万头野狼一起朝天狂啸。

  对面的虾兵蟹将被吓得一怔,竟不敢再贸然上前。

  他因此拥有片刻的歇息。他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稳些,他不希望对方从他凌乱粗重的呼吸中,猜出他已心身疲倦体力透支。

 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。他不禁有些心焦。他知道月光一现,他又将回到天之涯。

  可是,他又能有什么办法,多守一刻,便是一刻。直到自己,死。

  雪,渐渐埋没了地上的虾兵蟹将的残躯。他的头发,他的睫毛,他那血珠缓缓划落的利刃,也渐渐有层层雪花凝结。

  上前!杀了他!敖莽冲自己的手下狂呼。他知道对面是个难缠的对手,不能给他以片刻的喘息之机。

  而虾兵蟹将都畏缩着不敢上前。他们已被杀破狼血红的双眼震住了,而地上那遍布的同族残躯,更是令他们心悸。

  废物!似是怒其不争,敖莽挥刀斩了两个手下。

  而此时,一阵轻微的婴儿啜泣声,打破了战场的宁静。

  杀破狼心头一震。在宁静的对恃时,这样的声音并非良兆。

  果然,对面已经发懵的虾兵蟹将,又重新骚动起来。

  一群虾兵蟹将,率先扑过来。

  杀破狼狂啸一声,迎刀向前。刀光翻飞舞动,众虾兵蟹将却纷纷自动散开。他正诧异,突见敖莽那等待多时的巨刃从重重怪影中迅疾突刺而来。

  杀破狼倒吸一口凉气,他知道自己中了敖莽的计。然而他已来不及,他本能地一闪,身躯躲过那眩目银光,而臂,他持刀的左臂,却被这银光一划而过……

  一阵巨痛从左臂伤口处奔涌而来。他看见自己的左臂和自己的利刃在空中翻飞,下落。

  而在这令人惊谔的时光凝滞里,他看见敖莽暴露了身后的空处。

  是本能,亦是无望之境最痛绝的极地反击,他不假思索地昂首衔住那落于半空的自己的利刃。

  奋力上前,颈部前倾,头部猛然一甩,几乎是寒光乍泄的瞬间,刀锋已在虾兵蟹将瞠目结舌中划过一段弧线……

  他斩了敖莽!

  敖莽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。那本是他精心安排的计,却被骁勇的杀破狼借力发力,徒送性命!

  虾兵蟹将一下沉寂下来,是骇然,亦是讶异——他们的王,居然死了,死在一个断臂的狼人刀下。

十一

  而杀破狼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最危险的处境。

  他的右臂早被封印,已如同虚设。而现在,他的左臂也断,鲜血正从断口汩汩向外翻涌,洁白的雪地上似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朵。

  他只能噙刀而立,利刃在齿间泛着寒光。敖莽的血正从利刃边缘缓缓流入他的口中,血腥,粘稠,苦。一起涌入他嘴里的,还有翻飞的雪花,和无情的寒风。

 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寸寸逼近死亡。风很大,他的身躯已有些不稳。失血还在继续,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。

  孩子的啼哭声仍不时从洞窟里传来,可他已经听不真切了。他的听觉正在丧失,莫名的耳鸣在耳膜内盘旋撞击。眼睛里金星像爆炸一样弹跃。他甩了甩头,想努力驱走这些不祥的讯息。他要让自己清醒。

  而就在这时,他突然感到自己失去了重量。他大吃一惊,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正从那站立的躯壳里缓缓向上升腾,而鲜血仍从断臂处淅淅沥沥地淌落。

  不!不!!!

  他心里狂呼道。他还有挚友的孩子需要保护,他还有正在等他的爱人,他还有太多未了的心事。他的失魂死死抓住自己的躯体。他不能死,他不能走!

  对面,失去了首领的虾兵蟹将早已军心涣散。但仍有一些不死心的残兵游勇,蠢蠢欲动着,正试图上前作最后一搏。

  杀破狼猛然惊醒,魂魄突倏回归躯壳。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,怒目圆睁,仰天狂啸一声。回声传响在天际,绵延不息。

  那声音是如此凄厉惨绝,那目光是如此酷烈勇猛,那齿间的刀光是如此眩目,那模样是如此骇人。所有虾兵蟹将,都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。

  也就在这一瞬,力量全部耗尽的杀破狼突然感到周身一轻,自己的魂魄以不可挽留的姿态脱壳而出,可这时他连抓住自己躯壳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魂魄一寸寸地升腾而起,一点点地远离空气中血腥的气息。而自己的躯壳,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,威慑着对面的虾兵蟹将,令它们不敢上前。

  他的魂魄越飞越高。狂风,雪花,树木,山川,河流。所有的事物,似乎都变成了眨着眼睛的精灵,它们要拥抱他,它们的怀抱,是那么温暖。他最后一次俯望大地,自己的躯壳仍站立着,在猎猎寒风中岿然不动。一颗属于他的流星,正从天际划过。他缓缓阖上双睑,内心一片安然,仿佛婴儿回到了母亲最本真的怀抱。

  他想,我不是离去,我是回去,回到那沉寂安宁的原乡。

十二

  而此刻,鹰入林仍在天空奋力展翅翱翔,她的内心漾满了激动、焦灼和忧虑。敖莽的魔咒已经无法发挥作用,终于,她第一次飞过了鹰愁涧,飞到了他曾日日奔跑的土地上。

  阳光已经变得温和沉滞,下午过去了。她要加速了,她要赶在夕阳西沉和月亮升起之前,将解灵咒交给杀破狼。就在这时,她看见一颗流星从自己身边划过。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了她。她狂鸣一声,加快了挥翅。

  终于,她在一座山涧下看见了自己的狼君。让她欣喜的是,她看见他还站着。他伟岸的身躯下,蜷缩着敖莽委顿的残躯。是,他一定还活着,他仍要和她做那雪原之国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,这是他们从小就立下的承诺。

  她盘旋着降落到他身边。早已涣然颓败的虾兵蟹将看见是她,而且她的左臂已解开封印,知道大势已去,顿时作鸟兽散。

  此时,雪停了,最后一抹阳光已消遁,月亮悄悄爬上来,雪地上反射出幽蓝的光芒。她缓缓变成人形,仍是多年前那最美丽的雪原女子。她打开解灵符。她知道自己将永远不用 再回到鹰的模样,她将永远是他心中最美丽的爱人。

  她转身喊:狼君。

  他不回答,亦不言语。

  她看见雪地上一大片,已被白雪覆盖住的洇散开来的血迹,顿时明白了一切。

  她的眼泪淌落下来。她哽咽着伸手上前,试图再次抚摩他瘦峭的脸颊。那分明的轮廓,那坚硬的线条,那炽热的体温,曾一次次走入她的梦中,成为她生存下去的勇气。

 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他面颊的那一刻,他象一座巍峨伟岸的山,重重地,向后倒下。

十三

  雪地一片安宁,天边静卧着一轮弯月。而远处最明亮的那颗星,是天狼星,它默默而深情地俯视着大地。

  鹰入林走进青竹洞。岩洞口漫进银色的月光,微尘在空气中荡漾。

  在青竹洞的里间,她看见一个熊猫宝宝正在襁褓中哭泣。

  她连忙抱起他。孩子停止了哭泣。一双晶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。

  她用指尖碰碰他毛茸茸的娇嫩脸蛋。他咧开小嘴笑了笑,然后含住她的指头吮吸起来,喉咙里还发出含混的声音,似乎在嘟囔着抱怨: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呀,妈妈。

  她将自己的脸紧紧贴着他冰凉的面颊,缓缓说:孩子,我们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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